樊秀峰

　　樊秀峰

　　时光如行云流水，人生若白驹过隙。总有许多日子、许多人、许多事、许多场景，在生命里刻下或深或浅的印痕，被岁月收藏，不被记忆遗忘。闲下来时，我喜欢检视、回味这些留在记忆中的片鳞碎甲、点点滴滴，从中认识自己的来路，看到自己真实的存在，体悟天地悠悠、人生苍茫该何去何从。这些回忆，也成为我的写作资源，我选择用文字将它们一一梳理、留存下来。《三月的雨带来四月的花》这本散文随笔集，就是这么来的。

　　我已五十多岁，回首所走过的生活道路，总的来说，经历相对简单，没有多大的波澜起伏和曲折跌宕，也没有深沉、厚重的生活阅历。有限的个人经验，有时不免让我捉襟见肘，这是我在写作中经常遇到而不得不面对的苦恼。

　　我曾听一位杂志主编讲过他的写作观点：作家不可能一直使用第一手经验写作，这样的资源有限且不易短期再生，文学生命长的作家必然会从一手经验向写二手、三手经验转场。他认为，就散文而言，在砌字手艺相当的情况下，在一手生活经验里深度开掘的写作，更容易接通读者的心肺和泪腺。粮食通过酒曲发酵，完全不勾不兑形成的原始酒液叫原浆酒。以此类推，用一手经验创作的散文，就是“原浆散文”。这样的散文，不依赖搜索引擎和文史资料，使用作家的直接人生经验或社会观察，展示了自我打开的诚意和勇气，像乡村酿酒一样使用真材实料，高投入低产出，尤其是经历了沉淀和发酵后，把个人经验和时代烙印融为一体，自是厚重之作。

　　我是惯用一手材料来写作的。我非常佩服那些什么都能写的作家，他们是那么聪明、机灵，即使不熟悉的领域和题材，只消短暂的接触，甚至去走上一趟，就能下笔千言，写得龙飞凤舞、洋洋洒洒。我是个笨人，性子慢，只会老老实实地写自己经历过的，无论是新的印象，还是旧的记忆，只会写自己的生活，写在我的生活中留下刻痕的，我自己受到触动的，温暖和感动过我的心灵的。我的幼年、少年是在农村度过的，经历过生活的艰辛与磨难，遇见过人性的善恶与美丑，追寻过心灵的高贵与富有，承受过世事的挫折和落魄、希望和绝望、空茫和无助，由此也体验和观察到了命运、人生的丰富、复杂与单纯，以及不知归途的诡异和虚妄。我略带忧郁、沉闷的性格，或许正是形成于这样的人生经历，这也成为我写作的源泉与动力。

　　闲在、清宁的余暇里，我被对岁月的忆念抚慰着、温暖着、推动着，一点一点地书写，一笔一笔地记录。多少个深沉的夜晚，笔尖沿着稿纸上一个个方格子铺出来的路跋涉，或是在电脑键盘上时快时慢地敲击着，写下这些文字。这些文字，真实地映现了我在生活中的泪水和微笑、欢欣和惆怅、眷恋和抛开、感动和迷惘。

　　这部书里的文字，许多是写乡村的。这是我一直流连着的土地。我已离开村庄多年，但那里是我毕生的家园，我在村庄里完成了对这个世界的启蒙，那里的生活和记忆，终将贯穿我的一生，那份丰富、饱满和沉实，是一辈子也不可磨灭的。

　　我也写到了城市里的场面以及角落。惭愧，这方面的文字不多。有时我会想到，人生好像兜圈子一样：还在乡下时，远处的城市带着无法言说的神秘，曾是我和像我一样的乡村少年所神往和企盼的。当我终于来到了城市，并且，时间过去三十五六年了，庸庸碌碌、日复一日，城市里的好多东西一直进入不了内心和情感。走在城市里，我心中经常想起的，是故乡的风景，那些田野、道路、树木、河流，那些阳光、天空、云彩、风雨，那些蛙鸣、蝉声、鸟叫、虫唱，那些泥土、庄稼、牛马、农舍、场院、炊烟，还有村人的布衣布衫，脸上淳朴的笑。遇上下雨，我首先想到的是，哦，这是在浇地呢；听见布谷鸟叫，也马上会想到，哈，快要过麦收了；当金风吹来的时候，我更是欣喜地关注着来自村庄的丰收的讯息……这实在是一种有些奇怪的感觉。

　　一向喜欢诚恳、朴素、真实、干净的文字，喜欢这样的作家，喜欢读这样的书，我自己的书写，也是用心往这上面努力。余光中说，散文最难做假，最逃不过读者的明眼。我对读者的“明眼”，是始终充满敬畏的。写作对于我来说，是回顾与述说，是回望、纪念走过来的路和曾经经历过的生活。许多年过去了，许多东西已经不在，许多东西早已改变，但总有一些东西一直都还在，而且，它们永远都会在，等着遇见，等着你来。收在这部书里的文字，就是一直在等着我的那些东西，它们来自我个人生活的某个场景、某个片段、某个瞬间，或由若干片段与瞬间剪辑而成，全部都是真实的经历和感受，是岁月给予的馈赠，经历赋予的收获。它们就像晒盐一样，从我走过的路、读过的书，和所爱过的人的经历与识见中，一点一点地析出来，慢慢地结晶出来。但愿它们也能经得起人们一点一点地品味，耐得住时光慢慢地消磨。  

（刊登于《石家庄日报》2021年2月3日“悦读”副刊。此文系散文随笔集《三月的雨带来四月的花》后记，发表时略有删节）

散文随笔集《三月的雨带来四月的花》 花山文艺出版社  2020年10月  第一版